第一年过去,园林规模初具,草树池石皆有,花木扶疏,林相幽雅,虽然并无亭台楼阁之属,端的是一片郁郁苍苍的好林子。曹大户时而会亲自来督工,起先还躁闹着催促,可时日稍久,见园林深静曲折,造景奇丽别致,心情反而平静下来,病体渐渐康复。由于梁厚土是个敦谨人,日夜忧勤,事必亲理,曹大户多少也受其感染熏沐,做人宽和了不少,有那么一整年的时光,四乡八野的人居然不记得要叫他“曹黑肝”。
心随境转这话的是不假。到了第二年,都是土木砖石的活儿了,匠人们粗筋硬肉、浃汗污衣,出入于园林之间。这还不算,烧砖烧瓦的土窑也在左近,烟囱里日夜冒着黑烟。至于到处灰土铺张、尘粉飞扬,从萨布素将军墓到觉罗古城,十里之间,可以说没昏没晨的乌烟瘴气。曹大户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朝夕挽着小妾们出入,作风雅之游,于是唤了梁厚土来,忿忿地喝骂:“早知如此,为什么不先盖楼台,再筑庭院?然则忍过它一年污秽,如今不也清爽了?”
梁厚土笑笑,说:“曹爷有所不知,要是先盖了屋宇,这修真之地便再无变化了,林木花树,总是房宅附庸而已。今则不然,花树姿态盎然,与日俱生,随时不同;工匠日日备料出入,俯仰其间,体察幽微,默记其变化。岁月忽焉而过,一年下来,必然有许多领会,万一看出原先图样不合天机自然,还兴许更易。再一说:先筑盖楼宇,复补缀园林,不免看着树小墙新,是个暴发气象。”最后这两句“看着树小墙新,是个暴发气象”倒是有力,曹大户最喜人说他殷实,最恨人说他暴发,听到这么一说,也只好隐忍下来,又过了一年。